菲律宾，乐山老师来援教了（一）
到了菲律宾，似乎一切还是梦境状态，有些不真实。到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南航的飞机冲破西太平洋上空的云层，缓缓降落在阿基诺机场，我从舷窗第一次看见这个千岛之国时的复杂心情。此刻的我，已经从跌宕起伏的状态中趋于平静，开始去细细品味和思索这个国度，以及马尼拉这座号称“罪恶之都”的城市。
来到菲律宾，本身就是一种巧合，很多你曾经都没有幻想过的事情，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尽管去那里有太多的未知，但是就像其他远行一样，你永远不能准备好所有的东西和心情，才泰然出发。
每次走上大街，我都会问自己，这已经是在菲律宾了吗？除了贫民窟河道上飘满的垃圾，除了街上一大堆不穿鞋子，光着膀子打篮球，当你举起手机就会停下来摆Pose的小男孩，除了满大街轰隆隆震耳欲聋的摩托车和美军军车改造的吉尼车嘟嘟响声，除了出门要把背包背在前边，不拿手机不佩戴手表金饰的提醒，我依然是恍惚迷惘的。如同马尼拉这座首都城市一样，它应该也是迷惘的吧！
马尼拉街景
城市的高速发展，带来的贫富差距总是让人迷失，可是在谜一样的马尼拉，笑容却从来没有被这股发展的大潮夺走。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与单纯质朴的笑容成了能给我温暖和安定的符号。即使没有挣到多少钱，即使我已经站在三轮车的旁边，师傅还是要吃完点心再让我上车出发。菲律宾人一日三餐两点，对他而言，生活比挣钱更加重要。
马尼拉纷繁嘈杂的中国城里，各种档次凉气鼓吹的商场与酸闷腐臭的贫民窟纵横交错，穿行其间，除了谨慎还要捂住鼻子以阻挡那些刺鼻的气味。尽管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尽管贫民窟的居民还没有环保精神，可是不管大街上光膀子赤脚的孩子，还是衣衫褴褛两三颗牙齿叼烟坐在摩托三轮里等客人的老人，还是各类商场里的服务人员，都是满脸堆笑。有调查显示，菲律宾是亚洲幸福指数排名前三的国度，这是令人惊讶的。
谜一样的马尼拉，是一个自由度与开放度都非常高的都市。有人说，她是被美式化了的亚洲城市。这里曾被西班牙统治了333年，接着被美国统治了几十年，潜移默化间，人们的生活方式与思维方式更接近于西方人。菲律宾的官方语言是英语，在菲律宾国歌宣传片里，有美国二战名将麦克阿瑟从军舰上走下，再次踏上菲律宾国土的经典历史镜头。也有二战美军公墓，一个个雪白的十字架，立在翠绿的草坪上，整齐排列在Makadi的城市中央。还有西班牙王城，以及各种功用的西班牙风格的建筑，见证333年被西班牙统治的历史。
马尼拉中国城
侨中学院老领导合影
侨中学院老校友合影
有一点必须要看见，那就是几代华侨华人在菲律宾的创业与生活。菲律宾现有人口已经达到一亿，但是华人只有120多万了，属于“少数民族”了。正是这120多万的华侨华人，在菲律宾每个领域每个行业每座城市每条街道的勤奋创业，才有了今天在菲华人的崇高的地位。菲律宾的烟草业、航空业、零售业、房地产业……这些高利润的行业，几乎掌握在华人手中，他们通过自己的诚实经营、合法劳动，为自己，也为祖籍国带来了数不清的财富。
华人修建的可以和北京大商场，甚至比北京商场更大的菲律宾商场“SM”（Save mll的缩写）遍布菲律宾全国，已经成为菲律宾现代化的标志性建筑。当然，也有历代华人死后没有落叶归根而在马尼拉市中心形成的华人坟墓区“华侨义山”。所以，菲律宾又是一座非常中国化的城市。
菲律宾通用四种语言，分别是英语、菲律宾语、闽南语、华语普通话。保留了华语普通话，也就保住了“华族”的根，这也许就是外派菲律宾从事华语教学工作的意义吧。
菲律宾，一个有无法忍受的肮脏，有意想不到的时尚，有无处不在的古朴幽静，有浪漫的Dumaguete小城，有原生态的Coron群岛，有醉美的海底世界，有台风地震……的谜一样的国家！
在一知半解中，我来到菲律宾，从事华文教育。
菲律宾的华文教育，已经有114年的历史了。从1899年4月，清政府驻菲律宾第一任总领事陈钢在领事馆内创办“大清中西学堂”，发展到今天，菲律宾全国共有170所华校。
菲律宾的华文学校，全部是私立学校，每所学校都是由当地华人集资兴办的。这些出资人就是学校董事会的成员。在董事会之下，设立学校的管理机构。为了传承中华文化，保留中华民族语言，菲律宾华校，在课程设置、时间安排、师资培养、教材开发、考试比赛、华语活动等方面，可谓煞费苦心。
赵鉴华大使出席侨中学院校庆活动
侨中学院校友合唱团
侨中学院分校合唱团校庆日演唱
课程设置。菲律宾华校，从小学到高中，开设华语、文化、作文、阅读、口语、品德、历史等课程。要求授课教师全华语授课，不允许使用媒介语。幼儿园，也开设口语、兴趣等课程，从幼儿园开始培养孩子说华语。
学习时间安排。所有华校，最少安排半天时间学习华语，也就是从下午1点半到4点半，足足三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学生一天平均最少有2个小时是在进行纯华语的学习，比国内的学生学习英语的时间还要长。学习的效果是良好的，很多学生都能用华语跟老师进行对话。
教师配置。华语师资包含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华文学校聘请的当地的老师。这些老师精通英语、菲语、闽南语和华语。这些老师，有的已经取得菲律宾国籍，有的是中国国籍。他们当中的很多人，虽然没有教师资格证、教师证、职称证、普通话等级证……但是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深受学生的喜爱，他们教授了整个菲律宾华文学校绝大部分的华语课程。一部分教师由菲律宾华文学校联合会向菲律宾“菲律宾华文教育中心”提出申请，再由菲律宾华文教育中心向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提出申请，由国务院侨办，向各省侨办发出通知，各省侨办将名额分配到各地市州，各地市州侨办与地市州教育局联合选拔教师，由国务院侨办审批后，去菲律宾从事华文教育的外派教师。外派教师不局限在菲律宾，但是菲律宾是国务院外派教师最多的国家，其余教师主要派往东南亚国家。
初三普通班的学生们
高一实验班的学生们
华文教材
华文练习册
教材准备。菲律宾的华文学校，已经开发了一套适合菲律宾当地学生使用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教材，有自己的教学大纲和教学要求，也包括配套的练习题和课件等。华语教师只需要按照教材要求，对学生进行华语教学即可。在华语教学水平很高的学校，比如菲律宾侨中学院，已经开始设立“实验班”。这些实验班，包括了小学、初中、高中三个学段，使用国内的人教版、苏教版、北师大版本的语文教材及配套练习题。实验班的学生，都能讲一口流利的华语，具有相当的华语基础和思维方式，有的学生还是刚刚从国内来到菲律宾的，换句话说，他们就是在菲律宾的“中国学生”。这些学生学习的内容和要求，与国内学生完全一致。我自己教的就是侨中学院分校的实验班。
考试与比赛。菲律宾华文学校华语教学的考试，是由学校自己命题考试，一般是一个年级的老师命制一套试题，对学生的学习水平进行测试，测试以100分制计分。这成为检验学生学习水平和教师教学水平的主要依据。其中，“口语”是必考内容。还有一类非常特殊的考试，那就是汉语水平考试，简称“HSK”，主要考察学生的汉语读写的能力，然后根据考试分数，颁发给学生相应级别的汉语水平证书。这就是国内戏称的“汉语四六级考试”，最高等级为六级。“HSK”水平考试，是菲律宾学生获得中国国内大学入学资格的必备证书，因此有志向报考中国国内大学的菲律宾学生，都很重视这项考试。第二项特殊的考试是汉语水平口语考试，简称“HSKK”，这项考试主要考察学生的汉语听说能力，也受到菲律宾学生的重视。这两项特殊的考试都是由中国国务院“汉办”主办，由菲律宾华文教育中心具体组织实施。
学生的比赛则内容丰富、项目繁多。主要分为校内比赛、全国比赛和全世界比赛三大类。菲律宾全国的华文类比赛主要有中华文化大赛、学生作文竞赛、书画比赛和鲁迅青少年文学奖征文比赛等。
最后一项内容是华语活动。华语活动因各校情况不同而自行组织开展，比如华语月，华语周等等。
菲律宾华教中心主席黄端铭：菲律宾华人，只占全菲律宾人口的1.2%，属于菲律宾的‘少数民族’。菲律宾华文教育的真正目的，就是保留华人在菲律宾的‘根’，让‘华族’不至于从菲律宾消失。因为一个民族消失的标志，就是他的语言的消失……
菲律宾侨中学院黄老师：我是中国人，我不想在家里，用菲律宾语和我的女儿交流。我知道女儿华语水平差，但是我还是让她到实验班来，跟着老师好好学习中文……
第一节语文课，我没有准备什么特别的开场白，用四川话说，就是准备“散打”。因为我并不了解我的学生，我打算用已有的经验，随机应变地和学生进行最简单的交流。因为我自信，我能用语言的交流，征服我的学生。
我的开场白，先进行自我介绍，大肆吹嘘自己一番。然后，主要介绍我来到菲律宾，参加培训，来到侨中学院的经过。紧接着，自然而然地抛出了我对菲律宾的印象：公路狭窄、电线私拉乱接、空气污染、交通混乱……着重谈到了吉尼车。吉尼车没有固定的路线、没有固定的车站，招手即停，声音太大，使用柴油，污染空气，矮小狭窄没有空调……总而言之，赶中国的公交车差远了。
眼镜女孩许佳鑫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举手，我示意她站起来。我打量了她：瘦瘦的脸，一米5左右的个子，文静，长着典型的中国人或者说东方人的脸。我示意她发言。她站起来，很有礼貌地用流畅而标准的普通话说：“老师，我认为菲律宾不是像老师您说的那样。”我感到惊讶，一个女孩子，在第一节语文课上，敢直接反驳老师的观点，难道这就是美国式的或者说菲律宾式的教育的结果？之前听说，很多学生课堂上随意走动、上厕所、讲话，难道我遇到了一个这样的班级？我很快平静下来，我不能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吓住，我必须接受这个孩子的挑战。
实验甲班孩子们
她侃侃而谈：“菲律宾在以前，是亚洲的四小龙之一，经济发展很快，只是最近发展速度才放慢了。”我惊讶这个孩子的知识面，竟然能说出“经济发展速度”这样的短语。“先说刚刚发生的云顶酒店的枪击案件吧，现在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案件不是恐怖分子所为，是一个赌鬼输了钱以后报复赌场。他也没有对赌场里的人射击，而是扫射赌场里的设备设施，最后一些人死了，是因为被烟熏死的。所以，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菲律宾到处是犯罪和恐怖活动，菲律宾是很安全的……再说一下菲律宾有一个叫Makati的地方，那里是富人区，能在那里打工，都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那里有你需要的所有的现代化城市的元素，能在那里居住的都是有钱人。”她是想竭尽全力为菲律宾这个国家辩解，希望我能够瞧得起她的国家。
最后，她谈到关于吉尼车的事情。她说：“菲律宾之前也讨论过，是否取消吉尼车，但是最后的结论是不取消。原因是，取消吉尼车以后，那些需要坐车上班的穷人，就连一个能遮太阳的交通工具都没有了，难道让他们在四十几度的高温下，走路上班吗？他们也需要生活啊！”
他们也需要生活，这句话重重地提醒了我，确实让我突然感觉浑身发冷，我对这个国家的了解还太少了，我看到的只是这个国家的片面。
她继续说道：“我认为现在的菲律宾刚刚好！”什么叫做刚刚好？我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在她的心中，现在的菲律宾的一切都是很好的，现在的经济、政治、文化秩序都是最好的？她感觉自己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
我提议其他同学给她掌声，因为她的发言语言流畅、观点鲜明、证据充分，饱含感情。为了体现语文课的特点，我说：“语文要求听说读写，刚才这位同学在说，你们在听，这也是语文课的内容……”我用这样的话，掩饰自己内心的起伏。
晚上，我一直回忆今天语文课上眼镜女孩的发言。“他们也需要生活”，这是对穷人的一种悲悯，是一种伟大的情感，这种悲悯已经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认同，所以她选择支持国家和政府在决策。慢慢地，这种感情就会上升为一种国家认同，上升为一种爱国的情感。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我的女儿已经上高一了，但是她好像还没有这种情感，没有这种悲悯之心、公民意识、国家认同的情感。
“现在的菲律宾刚刚好！”这句话也许是她父母教给她的，也许是她自己的认识，这句话里有太丰富的内涵。比如：现在的菲律宾的社会制度是适宜的、老百姓的生活方式和内容是适宜的，贫富差距是有原因的……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菲律宾孩子有对国家、政府、社会的强烈认同感。
要把自己对国家、民族、社会的强烈的认同感表现出来，学生才会受到教育。菲律宾侨中学院上的第一节语文课，受到启发的，应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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